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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五章浮生真偽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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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洵山莊的第五代掌門流庭若,貌美絕色,即便是放在美人如雲的紀洵山莊,仍能冠絕第一美色的稱號。

雖然流庭若性子有些放浪不羈,可規矩還是守的,分寸把握得極好,因此,即便她的性子銳利了一些,紀洵山莊的一眾弟子,還是推選了她當繼任掌門人。

因為流庭若這人,除了美色,連她的修為都在門派前列。

這樣的人實在是很吸引人,很是優秀,很是厲害,卻沒有那種世俗的古板無趣。

不過只有流庭若知道,鐘綺夜願意把這個位置交給她,還因為她們之前有一個秘密。

那日,鐘綺夜說,庭若,我想讓他也能擁有天資。

當時流庭若抱著寶石瓶,嘴裏含著外人送來的糖葫蘆,看了鐘綺夜一眼,頓了頓,問道,"掌門,天資還能給人?"

鐘綺夜說,當然能,只是給了別人,你就沒了,而且,從今往後,都沒了。

流庭若聽著,用小巧舌尖舔了舔青棗上面的餘糖,青棗在投進屋子的金黃暖陽下閃閃發光,"那個叫李昭陵的和尚不理我,我在想他是不是不明白天道的事。掌門你說,要是我把我的天資給他,他是不是就能跟我在一起了?"

鐘綺夜對她說,你還是別傻了,李昭陵一心向道,終究要在人間做成一番大事,給了他也沒有用。

流庭若便回道,"那掌門你不是也傻?"

鐘綺夜笑說,我能傻,是因為我有你這個接位人啊。

流庭若一直記得當時鐘綺夜笑著的樣子,嘴角旁邊的梨窩笑起來甚為明亮好看。天下之大,除了鐘綺夜,她再沒見到過那樣的梨窩,以及眼中閃著淚光的笑容。

流庭若記得,當時鐘綺夜把自己搜刮來的一塊翠玉環拿走,用麟氣利落光滑地分成了兩半,都掛上了紅色的玉穗。因為作為一派掌門,鐘綺夜不好自己出面,便讓流庭若去帶給一個人。

流庭若見到左豫的時候,他不過才入軍五年,流庭若見他看起來實在有些小,一問才知道,眼前的這個少年居然比李昭陵都還小一歲,驚得她連忙把東西給了,匆匆回到了紀洵山莊去。

"掌門,你們這差距未免也有些太那什麽了。"流庭若扯了扯嘴角,"你要我去找的那個人才十九歲啊。掌門你,你都快三十的人了。"

那一次,流庭若第一次發現鐘綺夜的自信,鐘綺夜微微笑著,道,那又如何,可我看起來,也不過是二十歲。

這一點,流庭若倒是沒辦法反駁。

鐘綺夜十四歲就登上掌門之位,之後的修為的快速增加,使得她的外貌變化有些遲緩,直到現在,二十九歲的鐘綺夜看起來才算是長成了一個成熟些的少女模樣,說是十六七歲,也毫不誇張。

流庭若說,"掌門,你該不會是騙了那小少年吧......"

並沒有。鐘綺夜說,那天我讓他猜,他居然叫我妹妹,你說好不好玩。

流庭若其實並不看好掌門跟那個叫左豫的事,畢竟紀洵山莊有前車之鑒,所以掌門戀愛都是很嚴苛的。那個左豫不過是立了戰功,以後提拔提拔,應該也能當上個將軍,可畢竟天道跟凡人之間有著極深且難以跨越的溝壑,就這一點,鐘綺夜的戀情就註定寸步難行。

不過流庭若即便是不看好,卻仍希望他們能長久,真能在一起,因為她看得出,他們兩人很是相愛。

不過等到三年之後,一切卻都不一樣了。

李昭陵有天劫,明明他沒有天資,卻有他躲不掉的劫難,流庭若二話沒說,直接問鐘綺夜,要怎麽渡給別人天資,問完之後便神色慌張地離開了。

鐘綺夜見形勢不對,流庭若多半是要做什麽傻事,可她方才告訴她的辦法,並不是真正的度化之法。因此,鐘綺夜便帶上自己的鬥笠,面紗遮臉,麟氣禦劍,破天荒地出了紀洵山莊。

那一日,等到流庭若趕到時,秉慧已經奄奄一息,只是他見到那雙關切的眼,眼前令人憐惜的佳人,秉慧依舊蒼白無力地留著最後一口氣,撫了撫她垂下的發,道,"庭若,你別哭。今生無緣,來生……"秉慧甚至沒有力氣睜開自己的眼睛,說話也有些含糊,可流庭若還是聽清,他說,"來生,我會娶你。"

懷中的男子穿著黃棕色的道衫,手中的佛珠滾落到一旁,閉了眼,沒有了呼吸。

流庭若想起來天資能夠續命,便要立馬在秉慧的身上開始度化,好在鐘綺夜及時趕到。

鐘綺夜道,你瘋了!壽數是定數,今日,就算是大羅神仙來,他也是救不活的了。

流庭若哭,她道,我知道的,我知道,掌門,你一定有辦法的,你救救昭陵吧!

若有人問起,紀洵山莊的掌門究竟是對哪個凡夫俗子用了道法,才使得自己成為死得最慘的掌門的,秉慧會說,是對我。可流庭若會說,是對我。

鐘綺夜最後下了很大的決心,這期間究竟有著怎樣的心境,流庭若不敢去想,總之,鐘綺夜真的助她成功將天資渡給了秉慧,並且真的讓秉慧有了第二條命。

只是最後,誰也沒想到,流庭若沒有了天資,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塊,生命瞬間像是被吸走了一半,鐘綺夜見狀,便要給她運功助養。

可這時候,李昭陵與流庭若,卻已經變了一個身份。

兩個都是沒有天資的凡人罷了。

因對凡人妄動道法,鐘綺夜被白靈冰鳥卷攜到高空。

鐘綺夜最後的話是,將我的天資給左豫吧。

左豫二十一歲時,失去了他愛戀了整整三年的愛人,換來了一個當時世人可遇不可求的天資。彼時整個朝野都驚動不已,甚至當朝帝王都親自下旨,讓他去仙山上面學習天道,並直接封賞為將軍。

流庭若等了整整一年,才聽聞左豫同意了旨意,去了仙山修行。

"怎麽說,也算是沒有浪費掌門的天資。"沃若道。

青梅沈默了一會兒,"可是左豫前輩,我見到他的時候,已經沒有天資了。前輩說,他還給了天道。"青梅小心問道,"天道讓他,還給了誰?"

"能是誰?"沃若的指尖在杯盞口沿游走,看著杯中的月光。

左豫當時找到流庭若,說,紀洵山莊留下的,自然要還給紀洵山莊的人。

流庭若道,紀洵山莊已經沒了,你不要,就丟了罷。

左豫想了想,良久,問流庭若道,這世上,可有你喜歡的人?

於是,在鐘綺夜離世的六年之後,她的那一份不俗的天資,被左豫,給了當時名聲正盛的秉慧法師,之後便一個人回了皇城。

秉慧道,我當初走錯了一步,錯在我不該跟著師父踏進紀洵山莊的高門。

流庭若笑,我也錯了,錯在我不該對你這種心懷蒼生的人有所留戀。

秉慧沈默不語。

"……那,你最後,如何進了九狐幫,還成了領頭人?"青梅問到。

"最後?"沃若輕笑,貝齒裏中好聽的氣聲,青梅卻將裏面的一絲絕望跟苦楚聽得清清楚楚。

沃若道,心系天下的大法師他不要我,我也不能一點尊嚴也沒了。

她那日,穿著石蒜紅的衣裙,本就好看的臉還靜心打扮了一番,讓人移不開眼去,見到秉慧時,她忐忑不安,又心裏激動得掀起自己紅色的蓋頭來,唇齒隱約得碰撞著,對他道,李昭陵,我來嫁你。

秉慧的雙眼閃爍了一下,沈默良久,想要擁抱時,手上掛著的佛珠傳來細碎的撞擊聲,他的手輕輕一顫。

秉慧道,女施主,請回吧,獨身一人行走山中,不太安全。說罷,便轉身跟著一堆的和尚走了。

只怪她當時不爭氣,見秉慧走了,她就一直哭,一直哭,醒了之後,卻聽見屋裏的人說,是一個黃棕衣衫的和尚把她背回來的。

送她回來的那個和尚說,他叫李昭陵,不過今後,不會再有這個人了。

就是那一日,沃若往深林之中去,一直走著,也不知自己是哭還是笑,頭發淩亂,言語骯臟,湊巧的是,她在深林之中見到了一只瀕死的白狐,一看就是修行太久,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下去了。

這應該是一個狐王。沃若看著它想到。

白狐瞧見沃若,也並沒有害怕,依舊蜷縮著自己的身體,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,他擡眼看了看闖入自己領地的陌生人,背離狐族天性的向她問道,"人類的姑娘,你能不能幫幫我......"

沃若從沒像現在這樣慶新自己修過妖道,要取出白狐的內丹並內化,以她的修為來說並不算難事,不過她當時的確是跟那只白狐說了一句,"不幫。"

很簡單,她只是累了,不想入道了。

之後流庭若體力不支,白狐也一直拖著疲倦的身子跟著她,最後,她還是承了那只狐的內丹,承了它百年的修行,成為了真正的妖道。

"你現在,還想問什麽?"沃若看著青梅,眸子裏有微醺的魅惑,"作為過來人,我得告訴你,要過去,不如要將來。"

"我,我只是要要一個......"青梅看著自己眼前的木桌,"真相"二字到了唇邊卻說不出口。

今日知道的這些故事,實在是讓她有些不可置信,這多少跟她理解的過去有些不同,盡管她在尋求真相之前有過不少的猜想,她本以為自己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,卻沒想到,真相還是這樣讓她猝不及防。

"所以世間的一些俗話還是很有道理。'好花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'。"沃若慢慢地舒展著自己纖細的手臂,將自己靠在桌上,手邊立著得那個有饕餮的杯盞中已經什麽也不剩下。

沃若將頭靠在自己的臂彎,鼻尖微紅,道,"回吧,我乏了。"

青梅還想說什麽,卻見薛暮很是恭敬地起身,朝著沃若一禮,青梅便也起身,沈默著拜別。這下離開,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傳聞中的九狐幫了。

薛暮帶著青梅走出去,周圍的狐貍們都要留青梅來說說話,薛暮也不好待著,便先出去等她。

那些狐貍們各個眼睛雪亮,圍著青梅問道,"怎麽樣?你們二人什麽時候能成啊?"

青梅微微一頓,想起來之前整個天道都傳得沸沸揚揚的事,突然一笑,回道,"都是些流言罷了,姐姐們不必當真的。懸鈴君比我好千萬倍,我這種人,沒什麽機會的。"

"不對啊?"一個在後面的黃色狐貍往前擠了擠,道,"你們的事,我們怎麽可能聽別人說?當然是你那個懸鈴君跟我們說的。"

藍衣狐貍點頭道,"他跟我們沃若見了五次,四次都提了你,沃若就問他說是不是喜歡你。"

紫衣衣服的狐貍道,"那時候氣氛可沈默了,那個小薛暮好久沒說話的。"

"最後你猜,他怎麽說?"狐貍問青梅。

青梅想了半天,實在不知道薛暮口裏能說出什麽好話來,便搖了搖頭。

"他說,'大約'。"紫色狐貍看著青梅認真道。

狐貍們似乎還在青梅得耳邊討論著什麽,可青梅卻有些聽不太清楚,腦子被震撼地一塌糊塗,因為無論她從哪個角度來看,懸鈴君這樣的天道天才,怎麽都不可能看上她這種來歷不明的野丫頭。

"那你呢?"狐貍們問青梅,"我們覺得,你應當也是喜歡他的。"

"為什麽?"

"你看著他的時候眼睛會發光。"

"......那,那是因為懸鈴君長得好看啊。"青梅有些結巴地道。

狐貍們互相對看一眼,對著青梅意味深長地一笑,青梅莫名心虛。

"方才沃若該說的都說了,你可得想好啊,有的事情,一旦失去了抓住的機會,再想擁有,可就沒這個機遇了。"

青梅心裏琢磨著這一段話,直到走出九狐幫的蒼藍霧氣。

林中月光皎潔,風清揚著,葉片摩挲發出細微的沙沙聲,青梅額前又長起來的碎發擾地她有些小癢。她擡手,站在前面的少年直面著她,側著月光,玄衣生金流轉纏繞,他在月光之下,高雅面龐像是從天降世的聖潔天神。

莫待無花空折枝。青梅忽然想起了沃若方才說的話。

"懸鈴君。"青梅看著他,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,這和跟薛暮在一起的任何時候都不一樣,她的眸中是真的有光。

"嗯?"薛暮有些慵懶地用鼻音答應了一聲。

"你是真心喜歡我?"青梅上前了半步,眼神一直看著看著眼前的人。

片刻之後,除了穿林風,二人依舊是沈默,只是她眼前的人終於是回避了她的眼神,答了一句,"不知。"

之後青梅清清楚楚地記得,自己怎麽跟著薛暮回的白鶴嶺,殷少頃看見自己一副死人臉,跟薛暮又嘮叨了很多句。青梅在這期間也很正常,沒有什麽直接的感覺,連跟殷少傾說從九狐幫那裏了解到的往事時,她的腦子都冷靜地可怕。

只是當她一個人入睡了,躺在床上,卻怎麽也睡不著。

慢慢地,她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塊。

慢慢地,她終於了解到自己方才失去了什麽。

她終於是放棄了偽裝,在被子裏哭出聲來。

方才,就在她看著薛暮的時候,她是真的準備好了許多東西。

準備給他表明心跡。

準備告訴他她這麽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麽。

準備好,若他說了喜歡,那她就能放下現在心中的一切執念,跟他離開天道,放棄她這六年來積累的所有。

她真的準備放下一切了,可卻沒人跟她走。

青梅一個人在被子裏哭,外面只能聽見隱約的聲音。

"不會是鬼道吧,大半夜的,太嚇人了。"一弟子道。

"修鬼道的,都不得好死。"另一個道,"誰會那麽傻地去修啊,就為了看一個亡靈,實在也太不劃算了點。"

"這得有多大的執念啊。"一弟子感慨道。

"情深不壽。所以他們,不得好死啊。"一弟子慢慢道。

彼時,左衛正找到殷少傾,一臉驕傲地告訴他道,"殷少傾,我找齊了。"

"最後的那味藥材,我可是去別人手裏買下的。你都不敢相信,這東西,塵褸閣居然真的有。"左衛坐到殷少傾的旁邊去,長舒一口氣,道,"如果不是我還有點運氣,這些藥材還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。你給的錢,我倒是還剩下了一點,不過也將就,能夠到酒樓去喝一杯的。"

左衛問道,"不過你這藥我可不太會煉的,得給我師父看看。這麽奇怪的方子,我倒還是第一次見,這藥到底叫什麽名字?"

殷少傾良久,才轉過頭來,看著左衛,輕聲道,"……凝華瓊露丹。"

"你這藥耗時很長啊,這些材料又很精貴,一不註意就煉廢了。"左衛微微皺眉道,"真的有人煉成過?誰這麽厲害?"

殷少傾微微笑道,"有。我阿娘煉成的,給你師姨吃了。"

左衛聽後,瞬間收了臉面上的隨性散漫。他這時候才明白過來,師姨以前跟他說的十年約定是什麽,以及為什麽去雲生崖的時候要讓他好好看著殷少傾。

左衛雖不煉丹,但也對這些東西有個概念,別說是十年,如果這丹真能煉出來,哪怕再多花個三五年,也是值得的。

"可是,這東西,你要給誰?"左衛小心翼翼地問道,"你盡量地縮短成丹的時間,是為了做什麽?"

"為了,救一個人。"殷少傾看著左衛,左衛在等著,可殷少傾卻一直不說那個他要救的人,是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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